人物故事
第三届优秀教工李昌奖获得者周长源

第三届优秀教工李昌奖获得者周长源:于无痕处


“我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打牌、不下棋、不唱歌、不跳舞、不旅游、不应酬……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看书,自娱自乐,好读书而不求甚解,知识广而不深,但头脑清楚,学习认真……”

坐在周长源教授家中老旧的沙发上,丝毫感觉不到这位精神矍铄、思维敏捷的老人已是耄耋之年。环顾四周:老式的电灯、老式的地板、老式的窗户、老式的桌椅……一切都充满了历史感。而周长源教授本人,穿着一身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衣服,亲切随和如邻家的老人。“论学问,许多人比我卓越;论对学校的贡献,许多人比我重要……我只是一介书生,一生平淡无奇。虽然人是好人,工作也很努力,但是没多大贡献,真是没什么好写的,给你们出了难题……”他提到许多与他同时代的其他老师,说自己所做的工作与他们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,希望不要宣传报道他。于是我们的访谈,变成了一场轻松的家常聊天——

待忆春风怀夏雨,漫愁秋扇虑冬烘

——走过江南塞北 几多风雨兼程

“我们这一代人,青少年时期都是在民族危亡的时代中成长起来的:‘九一八’事变时我刚过一岁;‘七七事变’时我才上小学二年级;初中时期我在沦陷区的一所天主教教会学校度过,但教会也不是世外桃源,1944年被日本侵略军查封;高中3年恰好是解放战争的全过程……”1930年8月出生在浙江平湖的周长源回忆起自己的童年、少年时代,往事历历在目、清晰如昨。“窥江胡马恨垂髫,故事毛朱周恽萧……”抗战期间,周长源的家乡属于游击区。周长源经常听父亲讲革命时期的故事,第一次对共产党和毛泽东、朱德、周恩来、恽代英、萧楚女等共产党人有了印象。

解放战争3年,周长源在浙江省立杭州高级中学(简称“杭高”)读书。因不满国民党的反动统治,杭高民主力量较强,在当地人民民主运动中的地位仅次于浙江大学。周长源向往共产党,盼望解放,并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——民主青年社。

因为解放战争的胜利,周长源有幸成为新中国第一批大学生,从此转变命运,开始新生活。他没有选择已经录取他的清华大学、上海交通大学、浙江大学等著名高校,而是奔赴东北老解放区,选择了共产党新创办的全公费的大连大学,就读于工学院电机系。当年政府发专列送学生北上。铁路忙于向南运送物资,逆向的学生专列不断让路,一星期才到达天津,几天后再驶关外。他们途中经过淮海、平津、辽沈三大战役的战场,过长江时还遭遇国民党飞机机枪扫射。国民党撤退时,黄河花园口决堤,一片汪洋。但是他一路上心潮澎湃,憧憬着老解放区激动人心的景象。在大学毕业50周年母校聚会时,周长源用一首诗描绘当年的心情:“长车北上逆烽烟,一路高歌解放天……南湖揖别分千里,凌水重逢半百年。沧海曾经犹乐水,相期再晤浦江边。”

思潮流变追前后,学脉传承奋始终

——双肩挑起重担 无愧辛劳一生

“与很多同志比较起来,我是幸运者。回想起一生可以总结为4个字:无悔有愧。到头来还是‘学书学剑两无成’,有愧于组织给我提供的许多条件。”周长源说。“按我自己的观察,‘双肩挑’往往一头沉,要么工作应付,‘挟策亡羊’;要么文山会海,荒疏学问。两副担子同时挑好的,只有那些有特殊才干的人,非常人所能企及。对于我,回顾起来,两副担子都没有挑得太好。”然而事实是,无论为师还是为政,周长源都用自己一生的兢兢业业诠释了哈工大校训与传统的精髓。1953年8月,周长源大学毕业来到哈工大电机系工作。他来学校以前,电机系教师里还没有党员,教师都还是青年,共青团员占多数。虽然他当时只是见习助教、入党才半年的新党员,却是系里教工中的第一位党员。他自嘲是“蜀中无大将,廖化做先锋”,因此担任了系教师团总支书记,义不容辞地承担起系党群工作的任务。1955年电机系撤销党总支建制,成立师生在一起的大支部,他任分管教师工作的副书记,从此列入正式的党政干部队伍。

随着形势发展,周长源的工作岗位经常变换。他先后担任电工基础教研室副主任、电工教研室主任,1983年从电机系副主任调任教务处处长,1985年突然被告知已经被任命为新一届班子的教学副校长。他回忆说,事前对此毫无所知,还是在京哈火车上与航天部干部司到校宣布班子任命的同志相遇,对方说要给他压重担子了,当时他的心情不是“受宠若惊”,而是“诚惶诚恐”。他主动把“双肩挑”的担子卸了一头,当即把手头两个研究生转了导师。任职6年,他没有一日不为学校发展殚精竭虑,努力将“铁将军把关”的传统和“规格严格,功夫到家”的作风贯彻到教学工作和人才培养过程中。

1990年底,周长源从行政领导岗位退居二线,又被学校延聘给本科生授课,直到1999年1月彻底离开讲台。退休后,周长源放弃安逸闲适的离退休生活,选择和孟新、尚鹤翔、刘式勤等4位老教育家创办黑龙江省第一所民办高校——东方学院,让更多学子拥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,让退下来的老教授有平台继续为教育事业发挥余热,为有志于高校教育改革的专家们提供一块试验田。“广厦待园千古梦,耆年聊逞一时强。”他这样形容自己当年艰难创业的过程。起步虽艰,但是坚持“一切从教学质量出发,一切从学生素质出发”的东方学院,如周长源期待的那样站在了高教改革的前沿。

为了东方学院的发展,年过八旬的周长源风雨无阻地去上班。如今虽然他已不再主管学校的行政和教学工作,但依然坚持去听听课,或与学生们交流思想,他把毕生精力都奉献给了校园。

记问为师根柢浅,电磁场路老雕虫

——心系三尺讲台 情牵莘莘学子

“作为教师,从1953年踏上讲台,到1999年春上完最后一堂课告别讲台,合计46年,中间七折八扣,40年还是有的。自忖还算得上基本合格。”周长源认为自己的学问只能归为“记问之学”一类,即自己先弄懂了,然后把学生教懂。“照先儒的说法‘记问之学’是不足为人师的,但是从教学态度上讲,备课、讲课、改作业、辅导答疑、考试评分都满腔热情、全神贯注、认认真真教书,全心全意为学生服务,好像还说得过去。”他笑着说。

身为师者,周长源从讲授“电工基础”课的第一天起,就在教学上一丝不苟、精益求精。他说这源于电工基础教研室的良好作风与传统,因为教研室主任就是被称为“铁将军”的俞大光教授。周长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他到教研室后第一次考试接受的任务是对一名特困女生单兵训练,花了11天时间耐心辅导,几乎将一学期的课程内容重教一遍,终于让她通过了期末考试。“那时候采用口试,懂就懂,不懂就不懂,不存在事前透题弄虚作假问题。‘规格严格,功夫到家’反映了目标控制与过程控制的相辅相成,缺一不可!”

“教师在教学中要经历4个阶段,达到4个境界:准、熟、活、化。”周长源说。他始终不懈追求教学概念的准确、教材的完善、讲课的熟练生动、深入浅出、融会贯通,达到教学上的“化境”,并且以甘当小学生的精神向其他专业的教师求教,仅数学问题就和吴从炘教授讨论过不下10次,自己还推导过许多公式,推导后又请名师校验。

为了给学生开一门新课,担任繁重行政工作的周长源把时间化整为零,不论是会前、听报告的间歇或者茶余饭后的零碎时间,他都不会错过。他经常利用晚上9点到12点夜深人静的时候备课,光教学笔记就写了五六遍、30多本。他说:“眼睛看一遍、脑子想一遍、笔记记一遍,印象越来越深。这样边读边记,帮助理解,避免马虎……”他还把许多基本概念和公式单独整理归纳起来,写成一本笔记,不仅自己经常背诵,而且要求学生记得住、背下来。他说:“有一些东西就是应该记下来的,每个人在自己的头脑中都应当有一个精致的小‘图书馆’,要装一定数量的基本概念、公式、好文章、好诗。”

周长源认为,教师的职责是千方百计地教给学生如何“打开知识大门的锁”。“教师要将知识的内在联系,用通俗、形象、生动的语言向学生提示出来,关键的地方和精华一定要抓住;要注意课程内容的合理剪裁,要简练而不枯燥,紧凑而不紧张,同时在时间分配上要心中有数、有张有弛,给学生以思考的余地……”

当他年逾花甲、从副校长岗位上退下来后,他又把许多精力用在讲课和主持修订教材上。同他一起从事电工基础教学工作几十年的老教师提起他的教学,都异口同声地称赞他:“在教学上特下工夫,讲稿改了一遍又一遍,永不满足现状。”他主编的《电路理论基础》至今仍然是国家高校电工类专业的基本教材。

试问丁香舒倦眼,可曾相识白头人?“回顾一生,唯一做的实事是教了几十年书,在电磁场、电磁路里讨生活,还算得上一个基本合格的‘教书匠’,聊可解嘲而已。”周长源笑着说,“在东北生活了66年,尽管风风雨雨,但是‘春风风人,夏雨雨人’的恩泽不能忘掉……”

后记

其实在工作中我与周长源教授有过多次接触,每次交流都能让我深受触动。

记得第一次采访周长源教授,是源于多年前一项与学校历史有关的工作。当时到他家里采访,阴天,屋里很暗,他去开灯,发现电灯开关出了故障。我惊讶于这个时代还有人用这样老式的电灯。看着一件件斑驳的家具,我问他:您这沙发有年头了吧?他笑着说,旁边的旧沙发是楼上的邻居搬家时送给他的。

之后,编辑《永远的校长》一书、策划李昌校长纪念馆、采写校训方面的文章、采写哈工大与中国电气工程高等教育……每一次,都离不开对周长源教授的访谈,谈的都是学校的发展、专业的建设,从不谈他自己。在他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的回忆里,我仿佛穿越时空,漫步在哈工大的历史长廊之中。

我还常常在校园里碰到他和老伴一起去食堂吃饭,或者散步。每次遇到,他都会亲切地打招呼。自称“貌不惊人、才不过人”的他,谈起半个多世纪前的人和事,谈起教书育人,谈起写诗作赋,谈起对学校之关切、对学生之牵挂,总让人心生温暖与感动。

“花开花谢春泥活,耄耋回归赤子心。”周长源说,他一生没什么爱好,就是爱看书、学习、写字,但几乎不出版、不发表、不写回忆录。他所写的,都是对于高等教育、对于学校、对于人才培养的思考。他的心里,装着一个时代,装着一所学校,装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一份深沉厚重的师者情怀。(本文所使用诗句,均摘自周长源教授所作诗词)

(原载于《哈工大报》2016年03月30日01版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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